本文的產生鑑於民主未竟之路:評馬哈迪任相之爭 一文有未盡之處 ,特此補充以解惑釋疑。前文引起一些讀者的回應,甚是榮幸。這意味著我不是在演獨角戲,而是試圖對話。
啟蒙與救亡的變奏是中國思想史家李澤厚的用語,意在闡述五四從一個啟蒙與救亡兼備的運動到最後救亡的焦慮壓倒啟蒙。本文沿用這一句話為標題,意圖明顯,直指許多讀者急切想要促成政權輪替的心理。
我必須強調,我的文章從來沒有說過、提過、寫過我不希望政權輪替。反觀,渴求政權輪替正是我與讀者們乃至許多馬來西亞公民的共通之處。
各位見我批評希盟就斷定我是國陣的槍、馬華的狗,未免太武斷。我批評希盟是因為我在乎,我希望它更好。希望它變得更好就代表支持國陣?說不通吧?世上有支持某黨就不能批評某黨的道理嗎?這樣的心理難道不是狂熱的特徵嗎?正應驗了我前文點出諸位急不可耐、除了政權輪替什麼都不關心的態度。
你可以反駁我的質疑,給出答案解開我的疑惑,但是動輒謾罵叫囂,於雙方無益,對於該議題的討論也有負面影響,導致失焦。
有兩個核心也許是讀者們關心的,下文逐個回應。
第一,非輪替不能促成社會改革。這只對了一半。輪替之外,選民與政府必須有新的合作模式,才不會重蹈國陣覆轍,才會有真正的改革。
國陣的腐敗,不論是否曾投票給它,全體公民(當然包括我)都責無旁貸。它們能夠為所欲為地為政黨利益修憲、干預司法獨立、行政治迫害、結構性貪污、選區劃分不公、裙帶政治等等等等,難道不是我們以往不夠關注,監督不力(不夠力)所導致嗎?
如果我們屬意希盟為新政府,難道不是應該要求他們與國陣不同嗎?令兩大政治聯盟在行政與立法,甚至在價值取向上相互競爭,比拼優劣,不正是我們要求輪替的目的之一嗎?
要做到這一點,就要從監督希盟開始。要關注它的政綱是什麼,它的政策合不合理,它有沒有乖離對選民的承諾,如果有是什麼原因,能不能接受它為自己的辯護;當它們厭煩了選民的問責試圖逃避,我們要具體抗議,比如公民不服從,比如進行和平集會施壓等等。
政權輪替與選民監督互為表裡,沒有先後次序可言。有人認為我的主張太理想,不切實際,一切要在輪替之後再談。但是,輪替之前可以做為什麼要等到輪替之後?輪替前這麼做可以令人們看見希盟與選民合作模式的進步,多一個優於國陣的條件,打破兩個爛蘋果的難題,讓希盟變成鮮橙,令心中不滿的選民可以再次回流希盟,何樂而不為?
再者,輪替成功的希盟將升格為許多選民的救世主、大英雄,那時候的選民還有意識去監督嗎?救世主和大英雄志得意滿,還會自願讓選民監督嗎?或者,來屆大選再次失敗,我們是不是永遠都不肩負起監督的責任呢?
要新的政府,就麻煩各位用新的姿態與屬意的政黨合作,不要只是想著投票解決所有問題。
第二,制衡方案無效的補充。希盟許多政客派了不少定心丸,說土團黨只競選52個國席,不會一黨獨大,說希盟會制衡之類的。前文說盧卡斯文章的制衡方案空泛無實,用詞未免太過,他至少對該方案有所陳述,但在我看來,依然形同虛設。
他認為,馬哈迪一有異動,希盟成員黨就會以解散聯盟為要挾,令馬哈迪不敢輕舉妄動。這方案有幾個問題。
首先,希盟成員黨好不容易執政,會為了一個馬哈迪解散?我前文對於政客嗜權的定位正是我對此說法不以為然,認為空泛無實、不過是對希盟堅實信仰的緣由。
其次,以解散希盟為要挾,無疑是自損一萬殺敵一千。希盟執政是為了改革社會這個偉大光輝的目標,一旦解散,政府也就不成立了,那時候還有什麼改革可言?為什麼希盟要塑造這個難題(舉馬哈迪為相)給自己?實在不明白。
其三,希盟可以解散,但得到的議席卻不會因此而變易。馬哈迪真會怕解散希盟嗎?希盟一旦以此要挾,他一拍兩散帶著幾十個議席(未必52個都贏)回去國陣,不正是令國陣受益嗎?按現有的選舉制度,希盟勝出難度很高,不可能拿下全部議席。馬哈迪帶著幾十個議席回歸國陣,此消彼長,希盟還是失敗。
這個方案能成立只在於成功輪替之前,因為馬哈迪不敢冒喪失選票的危險,故有所忌憚。但老馬執相權也是在大選之後,有異動也會在大選之後。這方案有人還敢說可行嗎?
按照這樣推論,希盟只會不斷為了一個所謂光輝偉大的目標妥協,制衡之說,可能性低。
新電腦要有新軟件才可以真正發揮其功能,新政治也需要新思維做倚據。沒有進步思想為根基的改革而能成功者,未之有也。沒有想好後續行動和策略就急促改革者,往往帶來極大的災難。
如今的選民正是救亡壓到了啟蒙,甚至由始至終不覺得需要啟蒙。於是,我們看見政治議題的討論匱乏而素質低下,我們看見選民對異議的不包容,我們看見選民都在指望天降聖王拯救百姓,這些都是民主生活的大障礙。
沒有高素質的討論,大家對政客的政績不知該如何評斷,對國家和社會面對的問題不知需要什麼條件來解決,也不知道哪一位政客有此條件;沒有對異議的包容,就無法形成觀點的碰撞,無法發現新問題,更遑論解決問題;如果我們還在指望聖王救世,不靠自己的努力把握命運,那麼就會有更多神棍欺瞞選民,選民也將喪失為自己爭取和編寫理想生活的權利。
除非我們放棄民主生活,否則改革應該包涵了啟蒙與救亡兩個面向,兩者同行並進,才是王道。王道是更困難、更緩慢、要求更高的,急躁、焦慮、憤怒是無濟於事的。如果我們真的想抵達美好的未來,就要願意忍受當下的懊惱,接受自己尚未領略民主精神的愚昧,然後努力改進,從現在開始。
刊登於:當今大馬讀者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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