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人梁日孚進士及第,準備搬家進北京到吏部報到。從南海到北京路途遙遠,梁籌備了許久方才成行。某日經過贛州,得知王陽明在此地,於是特地停船造訪。
原本沒打算逗留,不知為何,梁日孚卻連日拜會王陽明,時間一次比一次長。他的親友覺得奇怪,幾次詢問,又百般催促,勸他莫要耽誤行程,他始終不理。
原來,梁日孚已被陽明之學說折服,想侍奉陽明左右,提升自己。可惜,梁日孚不想走,王陽明卻不得不走。他需要帶兵平亂。
兩人畢竟緣分未絕,兩個月後陽明凱旋歸來,他們再度重逢。卻是梁日孚放棄入京晉升的機會,把自己的家人隨從遣送回鄉,自己則待在原地等候陽明。其求學之志之篤,求道之意之誠,由此可見。
隨後三個月,梁日孚從學陽明,直到梁母派人前來,轉達自己對梁的期望:先去北京發展一些日子,等生活有保障、有些成就後就由你自由。
梁日孚不為所動,覺得離開陽明,無從進步,甚至墮於下流。陽明於是點化他說,學問不必拘泥於特定時空,只要一心向道,即便是荊叢火海,亦只是磨練。梁日孚沉思良久,明白了焉往而非學的道理,於是辭別陽明。
梁氏經歷與我相近。我畢業後抗拒工作,一來習慣了大學中有師友相砥礪,對工作遇到的學問淺薄之輩不屑,不願聽其指揮;二來擔心工作之後時間不自由,本就怠惰的我會更少讀書和辯論。最後雖然妥協,但心中實在百分不願。
後來讀到梁日孚從學陽明故事,有點反思。
我以工作影響讀書和辯論為由而抗拒工作到底成不成立?不可否認,確有影響,但解決之道未必是不工作,也可以是克治怠惰,抽空閱讀和練習辯論。雖然辛苦,卻並非不可行。
我此前一直追求輕鬆自在的生活,認為學習亦應如此,應當令學者感覺愉悅,自由隨和,非如此不能自然發展,不是順應天性。於是,學到難處往往停滯不前,這正是我病根。
學需致用,習慣輕鬆自在、沒有壓力的學習,在高壓惡劣的狀態下仍能發揮強大實力嗎?多半不能。好比溫室之花,面對風霜雨雪會凋落。無法在惡劣環境下發揮的能力,只是花拳繡腿,不足學。
而今回想也覺天真。想得到精深的學問,高強的功夫,卻沒有為此承受痛苦和付出血淚的覺悟,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精鋼必經千錘百煉,梅花不避徹骨奇寒,陽明悟道在百死千難中得來,以陽明之資尚如此,何況我?
不是說學就一定要避樂趨苦才行,而是須明白,痛苦有時並非壞事,甚至是昇華與突破之必要。
再者,學者為己,豈能為他人所左右?良師益友固是求道一大助力,但沒有賢人引導則不能自進,甚至因小人環伺而自甘下流,這樣的學問功夫即非我有(不由己談不上我有),亦不足學。
學不能枯等好條件出現,天地閉賢人隱,難道不學?抑或是更應自強不息?學習正是為了改進自己,其主要條件就是自我的決心。無可否認,環境的限制會影響學習的成效,但放任環境凌駕於自我之上,是為環境之奴隸。
我是人,不是奴隸。也許正是這股不甘於平庸的傲氣,一直推動著人們前進。
既然學之在我,與外物無關,那何處不能學?也只是不願學罷了。好逸惡勞,終不能至上乘,若要精進,非下苦功不可。我雖有此反思,但實踐不足,心中懶散始終未能完全克治,故寫作此文以為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