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7日 星期三

崩壞


“世間萬物之存在,仰賴著某種秩序,秩序的崩壞,即萬物的崩壞。”

“若DNA失序,細胞將崩壞;若血流失序,生命將崩壞;若思維失序,精神將崩壞;那人間呢?”

“不知道,我不懂人間的秩序。”

“你是不懂,還是不想回答呢?”

“人間很複雜,你問的是什麼具體的秩序?”

“人間得以維繫的秩序,你一定懂的,有的以你為名。”

“噢,是非。”

“是非失序,人間會崩壞嗎?”

“是非如何失序呢?是即是,非即非,從來如此。”

“你沒有回答問題。”

“是非失序,人間會崩壞。然而,我不信是非會失序。”

“救死扶傷者不得好死,是非不是失序了嗎?”

“不,人們都認為他們不該如此。”

“草菅人命者安然無恙,是非不是失序了嗎?”

“不,人們都認為他們不該如此。”

“只要人們認為他們應該如此,或者,對此並無判斷,那是不是失序?”

“無判斷不代表無是非,只是他們不願直面判斷罷了。我不認為人會認為救死扶傷者不得好死是應該的,也不認為人會認為草菅人命者安然無恙是應該的。”

“你說得對,但只要有辦法把救死扶傷者不得好死和草菅人命者安然無恙的現實改變了,是非也就會改變了吧?”

“事實又如何改變呢?”

“說故事吧。人們都愛聽故事,自幼兒就如此。”

“就算說得天花亂墜,事實又何曾改變?”

“比如,只要把投毒者說成帶著解藥的使者,人們就不會認為投毒者是草菅人命而安然無恙了。”

“不對,他們只是忘記了,被蒙蔽了,只要有另一段故事,把事實說好的故事,是非的判斷就會恢復正常。”

“投毒者用毒藥,把說好故事的人毒啞了,把聽故事的人毒聾了,那是非不就失序了?”

“......”

“是不是呢?”

“是的。”

“那人間也就崩壞了。”

“是的。”

“人間崩壞了會怎樣?”

“人就沒了安身之處。”

“嗯。”

“無需沮喪,人間還未崩壞。人間也不只有投毒人,還有很多醫生、老師、書本。他們能解毒。”

“病人不求醫,學生不聽課,書本沒讀者。”

“還有你。”

“憑我能幹什麼?”

“你可以選擇當好病人,可以選擇做好學生,可以讀書。你病好了,人間就多一個健康的人;你求學,人間就多一個有學問的人;你讀書,人間就多一個會說好故事的人。”

“就算這樣,也改變不了是非失序。”

“怎麼說?”

“說好故事會被家人討厭,會被公司嫌棄。”

“那,你努力成為人間崩壞的最後一隅吧!”

“只要不說壞故事就好了嗎?”

“嗯。”

“所以我離開家裡,避開家人;離開公司,不幫他們說壞故事。”

“嗯。”

“那我的生活不就失序了?我,不就崩壞了嗎?”

“是的。”

“非如此不可嗎?”

“不是。”

“那我該怎麼辦呢?”

“讓你的個性崩壞。”

斗室中,睜開了眼。該是下午了吧?重重簾幕遮擋住了斜陽,有點晦暗。看著投進的光柱,平時肉眼難見的塵埃跳起了舞。

遠處彷彿播放著什麼音樂,舞得越來越起勁。終於,在副歌中,身體崩壞消散。然後,在灰中站起了身,走出了房間。

2020年6月15日 星期一

疫情中的獨立思考

說培育“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大學的理想境界,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然而,現實中卻沒多少教育機構能夠做到,雖然大家還是可以隨口高呼這口號。

現代教育,不論是學院還是市場,很多時候都更傾向於要求被教育者的服從,很多公司的員工手冊裏,不服從(insubordination)是嚴重錯誤,只要犯了,多半就是被開除。不服從的標準卻往往是以管理層的容忍極限為度,稍有質疑,令管理層惱羞成怒,就準備面對刁難吧!

不合理的開除也許還不是最可怕的,但即便不開除,資方依然有許多手段讓你為獨立思考和批判精神付出代價。意識到我們的大環境不鼓勵獨立思考,更見那些口號的諷刺與荒謬。

≪藍視角≫的百漾不局限在各行各業的難處,更關註身在其中的人,畢竟,工作也只是工具,人才是目的。我們邀請到邱志東接受采訪,分享他在疫情期間、行管令剛頒布之際,因質疑公司的應對方案而遭到刁難的經歷。為了避免加劇紛爭,本文不會指明是哪一家公司,請讀者諒解。

日常與改變

首先問起志東平常是做什麽的,他說,“我職位的title是Sales Admin Assistant,一般是待在辦公室裏負責接待walk-in customers的。有時候也需要幫忙公司的其他部門。”志東的公司在北馬,是一家專做羅厘零售、組裝、修理和零件的工廠。

隨著行管令的頒布,由於他們的工廠是無法居家作業的,基本上就是完全停止運作,這也意味著完全沒有收入。我們大概都能猜到,管理層怎麽會善罷甘休,任由宰割?肯定要想辦法補救的,那是怎麽個補救法?

“行管令剛頒布的時候,公司就召集員工開會,然後宣布說他們會在行管令期間營業,因為他們需要支援商場的forklift等,不過會提早放工。”

志東乍聽之下,心中已存疑惑,公司不是關鍵行業,提供什麽forklift支援的理由也相當牽強,並不能說服他。不過,他並沒有當場質問,而是回家與家人商討,甚至致電就近的警局咨詢,確認了公司確實不是關鍵行業,然後才在該工廠的工會聊天群裏提出疑問,沒料到居然掀起風波。

“工會的聊天群管理層並不在裏面,聊天內容他們是看不見的。但不知為何,就有人截圖轉發給了Director。”於是,接下來就有了對他的各種刁難。具知情人士在事後向他透漏,Director如此大反應主要是因為志東在他自己的個人臉書上發了一則帖文透露公司沒有關閉。

差別對待

隔天,與他相熟的同事都被Director召見,其中還有一位是Manager,全被罵了一頓,唯獨他並未被召見。後來,志東當天就被早放工半天。

再一天,公司應該是接到指令不能營業,隨後宣布全體員工休假22天,其中公司承擔12天的有薪假期,另10天由員工分擔。這10天包括4天的無薪假期、3天的年假以及3天的公假改作工作日。然而,志東卻受到差別對待,他的22天假期全數由公司負擔,假期什麽的都沒扣。

“也許是我小人之心,這樣的處理感覺是想讓同事不爽我,報復我對公司在行管令剛頒布之際的應對方案的質疑。”然而,事實證明志東是正確的,因為公司確實在他的質疑之後停止營業。

他後悔嗎?“要是知道最終結果還是會關閉,而且也只比我提出質疑的時候遲了半天,任誰都不會去較這個勁。”不過,他又不是預言家,隨便睜開眼睛翻一翻牌就可以知道是狼人還是村民,誰又能預料到事情有這樣的峰迴路轉呢?他說出這句話,也許多少有點命運弄人的感慨吧。

刁難

復工後,志東如往常那樣穿著正裝到公司。來到後卻被Director的助手告知要去辦公室後面的store等,也不知等什麽,但他還是照做了。等了良久,那助手又來叫他回到辦公室裏等,他也就跟了去,在平常接待walk-in customers的客房等待。枯等良久,才被告知去找他自己的直屬上司。志東直言覺得自己被愚弄,心中相當氣憤。

與上司見面,上司將他調往辦公室後面的store,理由是他熟悉電腦運作,可以幫忙audit。“可笑的是,store裏根本沒有電腦。”

“目前在store裏面數螺絲,感覺待在那裏沒什麽意義。”志東表示已經萌生辭職的念頭,只是目前還未找到新的工作,又有車貸和學貸需要負擔,所以還是暫且忍耐。

具知情人士透露,公司高層似乎在考慮著怎麽處置他,包括可能出信要求他解釋情況。“有什麽好解釋的,最多也只是把原本的想法再說一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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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中的獨中教育


為了應對疫情而實施的行動管制令(MCO)對人們的生活造成了極大的衝擊和干擾。隨之而來的經濟風暴確實令人擔憂,畢竟,按照許多經濟學家的預設那樣,人大多是利益驅使的動物,即便這不是他們行動的唯一動因。

經濟的影響不難理解,數字和論述的編排可以輕易地令人感到不寒而栗,但生活的其他面向呢?我們又了解了多少?2019冠狀病毒病大疫之後的世界,肯定會與疫情之前大為不同,想回到正常的生活,即便心中無比渴望,卻也難免懷疑是否可能。

本期的百漾希望在大家把極大部分的關注放在經濟上的時候,呈現另一個“曾經”對人類世界舉足輕重、影響深遠的領域:教育,為此,≪藍視角≫有幸採訪了獨中華文教師林芷薇為我們分享疫情期間獨中教育的轉變。

林芷薇老師很年輕,在循人中學就職。看到這裡首先引起關注的很可能是這麼一個問題:為什麼找年輕的老師而不是資深的老師採訪呢?原因很簡單:資深老師很可能已經被體制化(institutionalized),從而難以對習以為常的傳統與規則產生有意義的批判。

第一反應

問起林芷薇對行動管制令的第一反應,她很坦白地說,“還以為終於有個可以好好休息的時間,打算趁此機會與朋友們在線上一起辦個讀書會之類的,怎料變得更加忙碌。”

之所以更忙碌,是因為教育機構所謂的“停學不停課”(請注意別看錯了,這裡引用許寶強先生之語,有興趣的不妨去找來看看,此不贅述)。學校是個群聚感染的高危場所,延後開課是管控疫情的必要措施,但這也同時延伸了新的問題,亦即,學生的學習進度該怎麼辦?林芷薇執教的循人中學給出的解決方案是:線上教學。

若不曾了解所謂的線上教學是怎麼進行的,或許會將之與一般對居家工作的刻板印象等量齊觀,也就是有利於偷懶的工作狀態。畢竟,熒幕之後發生什麼,沒人知道。

但對於像林芷薇這樣的獨中老師而言,線上教學意味著工作量與難度的增加,不是更輕鬆而是更繁瑣。最具體的表現為“校方要求老師錄製視頻上傳,而我自己對課程的設計有些特別的要求,備課也因此比平常花更多的時間”。

措手不及

看到這裡會不會有人(校方?)覺得,“錄video罷了嘛,有什麼難的?”一般情況下這麼問還真不好回答,但結合現實條件來談的話,可能真是為難一眾老師。

“在行動管制令頒布之前,學校仍在放假期間,一些老師,比如說我,就在假期時回了家鄉。當時都沒料到管制令會數度延長,也沒預料到會進行線上教學,電腦與教材都沒帶回家。”

所幸,林芷薇老師帶了一個平板電腦回鄉,才不至於要為無米之炊。然而,“我的平板電腦很容易過熱導致關機,要錄製視頻、設計PPT等,會讓平板電腦負荷過大。”

但有的老師卻沒那麼幸運,據林芷薇老師所知,“有的老師還需要自費買器材上課,事後有沒有得claim還是未知之數,校方對此也並未有仔細的討論。”

除了硬件的問題,教師具體的操作也不見得簡單。“平時課堂教學沒太大的壓力,講得不好或者講錯了,可以在課堂上隨時糾正或補充,呈現上的問題其實不大,但線上教學卻不同,我錄製視頻時會想要盡可能把學生可能會產生的問題解答掉,於是就會塞一堆資料進去。為了保證教學成效,呈現上也會比以往更要求流暢,這可不是錄一次兩次可以完成的事情。”

教學成效

工作雖然變得更繁瑣,準備課程也變得更困難,但沒關係,都是為了學生好,老師的犧牲還是值得的。這應該是大家腦海裡很容易就出現的說法,但我們不要忘記,“老師的犧牲是值得的”這一個結論有著“對學生是好的”這個前提。

問起教學成效如何,林芷薇略顯悲觀。她說,“中學生首先是比較需要監督的,不像大學,比較能夠自律學習,線上教學就比較難做到這一點。”隔了屏幕,要監督學生學習就變得更困難了。

此外,師生之間在課堂上的互動也變得更加有挑戰。林芷薇表示,“學生沒反應,老師也沒辦法怎樣。”一般情況,課堂上或許可以通過指定特定的學生回答來解決,但身處屏幕之後的學生,不回答老師又能耐他何?

另外一個比較新鮮的問題是出現“選修課”的問題。所謂的選修課不是真的選修,而是因為上課時間的編排導致的專注力疲勞。

“現在老師們上課,都是通過線上標識自己得空的時間而安排的。但由於課程之間未必有足夠的緩衝,導致了學生吃不消,更難集中精神上課,於是就有可能略過一些課程。”

此外,有的老師會預設學生們進入線上的課室需要一些時間,於是就會延遲開始,又延遲結束,導致了時間表的混亂。當然,平常的課堂上課也會有這樣的狀況,但線上教學無疑放大了這個問題。

林芷薇也擔心線上教學有可能忽略了一些學生群體,“一些家庭或地區的網速不夠好,進行線上教學也許會很吃力。也有的家庭可能只有一台電腦,卻有兄弟姐妹同時上課的情況,這就導致了肯定有的學生沒辦法正常進行線上課程。”這種種在教學上的問題,對於學習成效如何,那真的很難令人樂觀起來。

行政問題

其實,上述提到的問題大可歸結為一種問題:校方沒有做好準備應對線上教學的轉變。

除了老師硬件和教材的問題和時間表編排上的問題外,校方對於學生的評鑑制度也並未有周詳的考慮。林芷薇表示,“如果校方依舊採用一般情況的評鑑標準,比如一學期要寫多少篇應用文、要作多少張繪畫等以此為分數,這很可能是不合理的,因為這些都不是線上教學可以應付得來的。”

她進一步說明,“如果標準依舊,管制令過後就會是不同的老師都在趕作業進度,沒有辦法這麼做的老師就會被認為教學不力等。”

此外,一些老師還被要求在線上教學時與學生有更多的互動,而這樣的指令是校方在線上教學開始一段時間後才補上的要求,引起部分被苛責的教師不滿。這裡體現出的問題是校方的指揮混亂,無助於分擔教師的壓力。

雖然如此,校方也並非一無是處,有好一些措施其實是不錯的,只不過管制令令平常被忽略的問題放大了。“比如說,我們學校(循人中學)一直以來都有使用谷歌教室的服務,學生和老師都有谷歌賬號,所以轉上線上教學,在技術上其實是沒有很大問題的。”

雖然如此,校方也應該居安思危,進一步去思考和完善化這些措施,真正地保障到每一個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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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3日 星期三

六四三十一周年前夕的自由筆記


對我而言,言論自由和思想自由很重要。遺憾的是,能夠自由發表和討論的空間越來越小,網路上和現實中越來越多枷鎖限制我們可以說什麼和怎麼說。

我這個人很火爆,看到不爽的事情就要開口。我不是個會無理取鬧的人,因為無理取鬧很麻煩,得花力氣去捍衛一些難以捍衛的怒意。我會很自覺地區分我的不爽是有道理還是沒道理的,只有我認為有把握能捍衛憤怒的理由,我才會開罵。

如果很憤怒,而這種憤怒又是正當和有理的,卻要我因為別的因素而三緘其口,我的義憤就無處宣洩,在胸膛爆炸,會非常難受。

我不止一次因為這種態度而承受不同程度的傷害,當記者之前的幾個工作都是因為受不了上級不講道理的態度以及無法認同他們的理念而失去的。但我沒有後悔,反而窩囊地被認錯和屈服會令我沒辦法面對自己。我只願意被道理說服,也由此可見言論和思想自由對我來說是多麼重要。

我也不時在社媒發表看法,批評政府批評華人。說得好不好和對不對是另一回事,但我之所以能夠如此而沒有受到對付,是因為我們的社會制度目前還保護著人們的言論和思想自由,雖然尚有不少需要改善之處。

如果憤怒和發言的代價不只是被人家取笑或討厭,而是被消失、被毒打、被凌虐,甚至被自殺,我想我不會有勇氣這麼做,至少,我現在還沒有這樣的覺悟。在那樣的社會裡,我會活得多麼壓抑,多麼戰戰兢兢,實在難以想像。

正因我能同理不自由之苦,所以對於追求自由,以及希望建立能夠保障個體基本自由的民主政體的人們,我很同情。我也知道自由從來都不是天降之物,也不是壓迫者的施捨,自由是由千千萬萬前仆後繼的熱血之人,奮鬥和犧牲得來的。為了自由而奮鬥,而犧牲,為了他們未必能享受,但有望造福後世的理想,這很令我敬佩。

隨著中共的擴張和滲透,言論空間已經受到嚴重的侵蝕,就連身邊的親朋戚友,都可能或出於善意或出於私心地審查你,讓你不要說出中共不喜歡的話語,不要做出中共不喜歡的行為。

我人微力薄,沒辦法在實質的意義上幫助正在追求自由和民主的人們,對於身邊逐漸收緊的自由空間,我也無力對抗。然而,我可以紀念他們,我可以堅守自己的初心,我可以盡微薄之力對抗極權和不義,哪怕只是不配合他們無理霸道的要求。

寫這篇筆記紀念六月,紀念所有追求自由的人,主要是提醒自己曾有一段歲月是珍惜自由的,是能夠自由發表的。只要記得自己是自由的,或看過自由的人,那麼日後就算被套上枷鎖,也有掙脫的可能。

#自由六月 #平反六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