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8日 星期四

說粗話之所以有問題只是因為有人不想聽

講粗話有什麼問題?在回答這個問題前,首先要解決另一個問題:怎樣判別粗話?

這個問題其實很難回答,你去問在學校待了一輩子的華文老師,他們的答案你都能輕鬆反駁,更多時候,只是舉例論證。

他們會告訴你:屌、雞白、仆街、冚家鏟等是粗話,但你問為什麼,他們卻說不出個所以然。語文能力較好的華文老師可能可以把這些詞彙歸納出某些共同點:這些都與性器官有關,或者立意不良、粗俗云云。

然而,即便如此你也無法理解,為什麼與性器官有關就是粗話?什麼叫立意不良?何謂粗俗?

如果因為在說性器官就是粗話,就是不可取,那泌尿科醫生、婦產科醫生不是最該被譴責?還是,他們不說閪而說私處/陰道、他們不說爛蕉說生殖器/陰莖,所以可以接受?但是,這些詞彙與所謂的粗話意指相同,何以一者是粗話,另一者不是?

或者更多時候是他們認為這些話傳統上都立意不良,用來罵人,所以不可取。那麼,我罵人時稱人家為豬、狗、雞、蛇,以上這些詞彙是否也是粗話?罵人的方式何止千萬,要罵人不吐臟字也太簡單了,甚至不必罵,揭人傷疤、搬弄是非,表面上可以跟你和顏悅色,其實立心不良,這又怎麼判別呢?粗俗亦可同理反駁。

當我們把問題追問到底就會發現,其實,真正的判斷標準只有一個:他們不喜歡。

說到這裡就順便區分一下這與歧視言論的狀況。歧視是有很明確的標準和可以檢驗的論證的,即便存在爭議。比如為什麼一句話是歧視,那是因為那句話在強化著某種主張,而這種主張很可能會對人們帶來實質的不便甚至傷害。也因此,我們應該避免,應該盡量抑制。

但說性器官、立心不良和粗俗的詞彙又會帶來什麼實質的傷害?除了老師們和一些自詡斯文人耳朵不舒服外。

一般的理由會是:教壞小朋友,讓他們變粗俗。

但問題是,為什麼小朋友一定要變成你想要的樣子?粗俗的孩子、不禮貌的孩子、愛罵人的孩子,或許在生活上會遇到一些麻煩,只要心地善良,古道熱腸,不做壞事,又有什麼問題呢?何況,斯文有禮的孩子不見得就混得比較好。有多少孩子又因為不符合大人們的想像而折翼?有多少孩子因此而不被珍視?

說到底,何為粗話,沒有明確的、經得起理性推敲的判斷標準,只有未經檢驗、約定俗成的觀念,更多時候只是以個人的喜好為判準。傷害,也難以論證。要求人們不說粗話,我想不到合理的理由。而我,只能將這樣的要求判定為對言論自由不合理的限制。

2021年1月26日 星期二

語言不只是溝通

朱浩仁最近的MV疑似強化社會對膚色黝黑的女性的不友善,引起了該MV內容是否存在膚色歧視的爭議。

網友意見分歧,有者認為這是言論自由,有者認為不是,但這一些討論其實都針對同一個話題,也就是言論自由的界限應該在哪。這些爭議困擾過許多人,包括一些如彌爾的政治哲學家。我不奢望欠缺公民意識與權利意識的馬來西亞華人能夠在短時間內討論出個所以然。在此,我只想理清一個重要的概念,作為爭論言論自由界限應在哪裡的基礎。

在網絡上的眾多意見中,有人認為語言的歧視不等於在實際行動上歧視。這其實是在說,語言對現實世界未必有直接的影響。但,真是如此嗎?

或許,說的人沒有有意識地歧視,但實際效果卻很可能與歧視無異。

如果對暴政有些許認知,就會知道暴政不只有暴力,往往也包含某種意識形態或主張。這些主張總是會以語言(口號)的形態出現,當權者於是讓這些語言和象徵包圍民眾,進而影響和侵入民眾的思想,為日後的許多暴行埋下伏筆。

舉例而言,納粹德國稱猶太人為老鼠,這未必會讓人們直接拿老鼠藥毒死他們,但潛移默化下,他們視猶太人為害蟲,最低限度,當納粹進行滅絕計劃時,對他們悲慘的遭遇無動於衷。

蘇聯斯大林時期也曾張貼許多海報,海報把有產階級化作豬的形象,在無產階級眼中,他們就成了可以宰殺的豬只。民眾未必是動手的人,但當階級鬥爭開始,黨要宰殺他們時,民眾不會覺得不妥。

只要我們留心,就不難發現語言對暴政的縱容。

也許有人會覺得,我這樣說會不會太過危言聳聽?一句話、一首歌就能促成暴政?促成屠殺?

今天對膚色黝黑的人無心的歧視會不會在以後造成一個皮膚黝黑的人難以生存的環境,我不知道。但是,在過去的暴政和屠殺發生前,大家都把前文所述的徵兆視作微不足道的事情。

如果覺得誇張,難以信服,我們就不談太遠的,現實生活中,許多標籤也確實對人們造成了傷害和不便。單是這一點,就足以讓我們時刻反思自己的語言。

然而,這不代表我們應該對所有用語進行審查,這會反過來侵害了言論自由。如何在其中尋求平衡,那是需要深入的討論。

這裡無意說明和論證言論自由的界限何在,也不敢建議怎麼做才有可能讓大家找到共識,畢竟,我自己也還存有許多待解的疑惑。前文的例證和論述只想強調一件事:語言不只是溝通那麼簡單,語言還會影響社會、政治、我們的思考等等。我認為,這是言論自由界限的討論基礎。因此,其他的論述我可以不管,但認為語言歧視不等同於實際行動上的歧視,就不能視而不見。

語言的威力,不可小覷。容我引用電影≪死亡詩社≫ Mr Keatings 的話作結:words and ideas can change the world.

2021年1月3日 星期日

議論的障礙

雖然我目前很堅定地拒絕共產主義,有時也會批判為這意識形態或政權辯護的論述,但這主要不是情感上的,而是理智上的。意思是,我之所以反對和批判,是因為我能提出合理的理由和論證來證成我的言論,至少,我是很有意識地這麼做,做得好不好那是另一回事。

當然,這不限於反共,面對一切我不認同和批判的事物,基本都持此態度。正因如此,我批判或罵人的帖文和回應都有一定的字數。我個人是沒有能力把一段論證完整的批判寫成寥寥數語,更遑論製成梗圖。

我認為這很重要。如果我們真的是希望能夠令人們覺醒,真正的覺醒,其實是應該提供充分的理由,幫助他們慢慢形成批判思維,示範怎樣才是理性的討論。倘若我們的反對只流於意氣之爭,使用的又是狂熱者的語言,那其實也不過是持另一種立場的小粉紅罷了。

要在社媒形成有意義的論戰是很困難的。如果我們沒有這種認真對待論戰或批評的意識,那我們所做的也許都會事倍功半,甚至,南轅北轍,得到的不是更多的共識和相互理解,而是創造更多的衝突和對立。

另外一種令我感受很深,而同樣阻礙有效的理性討論的表達方式是文青式的議論文。這裡的文青當然不是指用心經營文學的人,而是那些對他們心嚮往之而身不能至的人(雖然我認為有些做文學的人也會有這樣的問題)。具體的表徵是,他們的用詞很多時候是金句的堆砌,或隨手就來幾個不知與主題有什麼關係的典故,或斷句分行地營造詩意等,華而不實。

這雖然沒有狂熱者的語言那樣製造對立和衝突,導致討論癱瘓,但同樣對資訊的接收造成很大的干擾,甚至影響行文的邏輯。輕則令對方不知所云,重則令對方誤解你的意思,都是徒增麻煩。

這多少要怪我們華文的寫作教育,在邏輯和論證這方面幾乎沒有任何訓練。一個教寫作的課堂若能想到的辦法只是讓學生背所謂的優美句子和範文,那議論型的文章就很難逃脫文青式的問題。

不要以為這裡專指現在的年輕人,大部分老師其實都很可能出現文青式的議論文章,或者說,只能夠寫出文青式議論文。這是相當可悲的。

公共輿論空間是民主社會很重要的一環,會損害這早已千瘡百孔的公共輿論空間的事情,能免則免,少一點破壞就當作有賺了。輸少當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