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2日 星期三

頭未梳成不許看


我開始認真寫文章是在大學畢業前後。所謂的認真,即是預設所寫的文字會以某種形式留存公共空間,並多少對現實有一丁點的影響,因此,必須對自己所表達的文字和主張負責,落筆也就盡可能謹慎小心,確保在受到讀者的挑戰時能夠作有意義的回應,也盡力降低誤導讀者的可能。

於是,我寫文章總是很慢,沒辦法像許多時評人那樣,一氣呵成,動輒三五千字。猶記得第一篇投稿文章寫了一個多月,那是為了批評陶傑針對呂麗瑤事件作出的言論而作的。

常言道慢工出細活,這雖然沒什麼保證,文章好不好在於內容素質,而不是花多長時間,然而,花時間去反复推敲、思索、修改,使文章盡可能趨於完善,盡可能準確表達主張,這是自古已有的寫作理念。

南宋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到他臨死之前,還在斟酌文字的運用,以免後人誤解其意。朱子的用心與魄力在現代可能很難再看見,自然也就很難被理解了。

寫得好不好,那是才氣知見的問題,寫得認不認真,那是態度的問題。離我們的時代較近的詩人袁枚就有這麼一首詩很好地說明這點:

愛好由來落筆難,
一詩千改心始安。
阿婆還是初笈女,
頭未梳成不許看。


詩句簡易明了,我就不多做說明了。本文的重點在於自我檢討:我給≪藍視角≫寫的好一些文章其實都沒有達到非常認真的境地。

以書評為例,多篇文章都其實是沒通讀、熟讀作品後寫的。一來是我讀書很慢,二來是有的書我不認為值得我寫一篇文章去推薦。沒有了朱熹那種任重而道遠的心志,沒有視文章為己出的熱情,沒有怡然自得、自在揮灑的自由,也就少了一些認真、才氣與承擔。

當然,最要緊的還是怠惰,就像此篇,沒有太多的設計和構想,結構也相當鬆散,想到什麼寫什麼,連結尾也懶得思索。或許,這跟我不喜歡梳頭有關吧。

2020年4月20日 星期一

採訪手記的真面目

如果死亡是必不可免,該思考的就不是如何努力活下去,而是如何在有限的光陰裡活得更精彩、更有意義、更有價值。

我不打算說明《藍視角》是不是就快死了,也不打算談藍視角的存在有什麼不精彩、無意義和沒價值的地方,事實上藍視角很可能是內容比較講究的本地雜誌之一。在這裡,我純粹想談一下,假如雜誌社死定了且離死期不遠了,我會怎麼思考。

與很多資深媒體人不一樣,我這個媒體界新人不會去絞盡腦汁考慮怎麼迎合市場。我不會去想,最近什麼課題最受關注,最近什麼人物最多討論然後趁機做上一期。原因很簡單,徒勞和墮落。這套思維模式在經營得以繼續的時候,我也許還能接受,彌留之際,恕難苟同。

徒勞在於,在一個娛樂致死、遍地政治冷漠的國度裡,認真去思考時事課題的讀者總是少數中的少數,無論如何努力,這一點在短時間內,至少在一個紙本雜誌社壽命完結之前,是不會有所改變的。較真的內容和批判的觀點在這樣的背景下注定處在邊緣的位置。

如果不認命,想要在這泥沼中掙扎求存,那就必須妥協,甚至放棄某些原則,這就是墮落。諸如政治娛樂化、低俗化(也許有人會雅稱之為通俗化)和追求聳動,也許就是墮落的具現,與做一本內容較真的雜誌的初衷背離。與其如此,不如一死。

很多時候我們可以採取中間路線,但瀕死之際有更好的選擇。是我的話,我會把此前的對生存顧慮全部拋棄,奮力一搏,把我認為該做的、該說的都做完說完。

對我而言,本地讀者邏輯與批判思考能力皆缺,更嚴重的是,他們沒有培養以上思辨能力的環境和態度,許多民主價值、正義觀和人權意識都相當薄弱。因此,我會特別關注這一方面。沒有這些觀念為基礎,再多時事課題的討論很難有更深入的意義,更遑論內化成公民的意識。

所幸,我們尚未來到這種狀況,就算來到了,也不必我做任何的選擇和判定。作為記者,我只需完成我的任務,寫出專題文章就好,雜誌社的生死如何,對我怎麼採訪和採訪什麼人,應該不會有任何影響吧?

按:原將刊於《藍視角》第15期,後因疫情無法出版紙本,轉戰網路,日後是否刊出亦未可知。然經藍視角編輯後,面目全非,留錄原文,以見當日之心情。批評或有瑕疵,但心志是真實的。

2020年4月8日 星期三

市場社會裡的重要知識

在這個市場社會裡,重要的知識如說理、哲學、政治、歷史等不受待見,但只要把這些知識與如何賺錢相聯繫,就很可能被人接受。

當然,這如何賺錢並不會如此赤裸裸地說出來,高明的教育機構宣傳部門總會將至包裝好。給大家說個故事,這故事絕對是黑沙亞南某間國際學校的。

我在該校當中文教師,放學後教學生辯論,偶爾也談一談別的課外知識。我沒強迫他們,也絕不收錢,我只希望這些學生能夠培養起思辨能力,為這個弱智的社會保住幾分希望。

為了能夠更好地學習和教導,我建議學校開班中文辯論班,將之列為課外活動的選項之一,為此做了很多準備功夫,也盡量諮詢校方相關負責人的意見,滿足了他們所有的條件。看到這裡就知道沒能成功,還因此與校長和課外活動主任大吵一架(跟校長吵主要是他把不相關的話題扯進來談,蠻不講理)。

之後幾經波折,交了辭職信。臨近學年末,校方把一個打箱(beatbox)高手帶進學校,讓全校學生看他表演,然後宣布將之列為明年的課外活動選項之一。課外活動改革早有計劃,辯論班沒有機會,打箱有。

我不打算說打箱毫無意義,畢竟,據那位表演者說:這可以提升學生的音樂感。(是嗎?咋不學音樂呢?噢,音樂是必修課,每位學生都要掌握至少一種樂器呢。)然而,比較之下,我認為思辨能力的訓練更為重要,也更加有意義,畢竟,那是民主社會最重要的公民素質之一。

我自己小人之心,打箱之所以能夠入選,那是因為能夠輕易吸引小朋友們,很cool呢!更重要的是可以讓家長驗收成果,可以在家長日時表演,家長就會覺得物超所值,有榮譽感,有臉面,自然就更願意讓孩子在這間學校裡上課。說到底,有利於宣傳,也就意味著有經濟價值。

辯論,在師長眼裡,除了讓孩子變得更會頂撞之外,毫無意義,又不能表演,也不好拿來宣傳。怎麼宣傳?我校學生口技一流嗎?還不如拿口才班來宣傳,至少還能朗讀詩歌、背一兩篇垃圾文章當作演講呢。

無論如何,我只能盡自己的能力,嘗試去推廣一下辯論。不,我不是覺得能夠說服大眾,讓大眾對辯論趨之若鶩,這不可能。這只是我個人的心結,是我個人對這個弱智的教育體系和社會的反抗。我力薄人微,就像蘆葦(reed),但我是會反思和反抗的蘆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