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6日 星期二

知道真相,又能怎樣?

6434當天,我選擇了寫日記,突出今年64的特殊之處。但其實有一個主題是更符合64和我辯論理念的,是更應該書寫的。

記得半決賽時,我們對手在混戰中說了幾次:知道真相,又能怎樣?或近似的話語。我的辯手沒人知道怎麼回答,還真令人憂慮。相同的問題在呼籲人們關注六四時也會遇到,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寫一寫回應。

很多人會覺得,自己是無權力者,自己不是專家,自己只是普通人,就算知道了真相,也無力扭轉乾坤,所以他們才會懷疑追尋真相的意義。

但真的是這樣嗎?

假如自己無權無勢,無力改變就認為追尋真相無意義,那我們普羅大眾生命中許多知識領域的真假都不必深究。首當其衝的是歷史。

普羅大眾無須學習歷史,不需要深究513事件的前因後果,不需要了解納粹德國崛起的前因後果,不需要了解六四天安門大屠殺,因為這些發生在過去的事,我們都無從改變。

按照邏輯推演,連歷史學家也沒有了解歷史的必要,沒有釐清和尋求歷史真相的必要,就讓過去一切隨風就好。因為他們即使鉤沉出真相,過去也早已無法改變。

當然,很多知識領域的難題也一樣。物理學是另一個例子。我們得知了有質量物體的極限速度(c,或光在真空中的移動速度)又能如何?都無可突破;我們了解了能量守恆法則又如何?都不能改變。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此不贅述。邏輯是一樣的。沒有人會認為了解真相的意義必然依附於是否能做出改變上,了解真相本身也可以有意義(intrinsic value)。

為什麼我們會這麼覺得呢?為什麼人類明知道絕大多數人是不會變成帶來社會和技術變革的人物,卻依然努力普及教育,教導人們不同領域的真相呢?

答案或許源自於問:知道真相,又能怎樣?背後的邏輯和預設,本身就是錯的。

我們真的是無權力者嗎?我們真的無法帶來任何改變嗎?

我們現在或許因為種種限制而無法改變,但以後呢?誰知道我們傳播的真相是否會帶來正面的影響?誰知道我們以後會不會身處一個有權力的位置?就算以上皆非,作為民主社會的公民,我們有投票權,這真的可以看作是完全無力改變社會嗎?顯然不是的。

而且,當我們了解了歷史的真相,我們就有可能從中獲得教訓,有了前車之鑑,就比較不容易重蹈覆轍;當我們了解了物理學的各種法則,宇宙的各種物理限制,即使無法改變,也能幫助我們做出正確的判斷,不至於被諸如永動機(永動機違反熱動力學法則,law of thermodynamics)等偽科學欺騙。這些算不算用處呢?即使很微小,也不是毫無用處。

而且,了解真相是一件很強大的事情,即使卑微如我,也能帶來改變。我普及六四天安門大屠殺的真相,可以幫助人們免受中共大外宣欺騙,最低限度,我可以幫助我的學生和身邊的人更了解中共,以及與他們交流時的潛在風險。

我知道長篇大論很難消化,我還有一個了解真相最直接的利益:破解謊言。假如我們承認謊言會帶來傷害,那知道真相,就有可能規避傷害,這不是好處是什麼呢?

認為知道真相也不能怎樣,不是無知就是犬儒。

6434:今年很不一樣

不知不覺,六四事件距今已34年。同樣的不知不覺,2023年已經過了差不多一半,又來到了6月。

過去3年裏,每年64都會寫一些東西,當作自己的功課。今年雖然喘不過氣來,但還是不能輕易放棄了。畢竟,我能夠堅守的東西已經不多。

今年與之前不同。之前的多是寫作論述文,今年則更偏向日記。另一個不同是,文字趕不及在64當天寫完。

金寶

今年64在金寶開啟,但腦海裡其實沒餘力關心這件事。從0點開始,就只是在構想著明天決賽的架構。

我從沒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下出架構。先是整個月來內心不得平靜,夜不能寐,每個早晨都很疲倦。精神狀態持續低迷,已經失去了出架構的必要條件。

然後是書店要準備國際書展,事前要幹很多體力活,全公司除了老闆之外還只有我能夠開van,要到處送貨。書展落在比賽前的一個星期,大約有5天要值班,每天10點到10點,實際上工作時間是14小時,因為早上8點就要到公司準備好。值班期間,要戴上和藹面具招待客人,連續10多個小時,之後可能還要戴面具處理各種人際關係。糟糕的是那裡還沒什麼能吃的,有錢也不想花。還有肩膀頸項跟我鬧彆扭,頭痛而難以思考。上金寶的前一晚也要值班,臨收檔還給我來了兩個客人,一直待到我收完檔都不願意走,害我要準準10點才跟整個展場的人一起離開,結果塞在停車場大半小時。

更要命的是,決賽立場極度劣勢,要找到血路突圍,尋常來說沒個10天半個月的沖涼大便吃飯開車睡覺時沒結果的。要在決賽前幾個小時從零開始寫好主辯稿,還要是不太確定戰略,要邊寫邊想,真的是第一次。

往好的方面看,我還沒如此較真過,我以前的隊友和教練肯定打死都不會相信我會不睡覺備賽。這次因為有不能輸的理由,只好破例,也算是另一個不一樣。

狂亂

對成敗,我一直都看得開,但這次真的莫名地執著。擁抱存在主義的我,在更早之前就已經不對超越的世界有太大的興趣,但這次去賽場前佔了卦,結果宣布前還向辯論之神禱告。

天地不仁,不會因為你拼命就會贏。然後我就陷入了狂亂模式,面具都戴不穩那種。眼前所見,耳中所聞,腦中所想,都已經難說有什麼理性可言,只有純粹的黑色的情緒。這已經不單純是輸贏的問題,這是沒有人能夠進入的破碎的世界,沉默是最後的一道封印。

不過,這麼多年來的克己功夫還算有小成,最後都沒有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還能留到最後上台領獎,微笑合影,也算是抓緊了最後的時光,沒讓它的光輝完全流失。沒被黑色情緒蒙蔽到最後丟棄了珍貴的東西,真的很幸運。雖然,也失去了解脫的機會。

離開金寶之際,看到了夕陽。開車回吉隆坡的路上,橙黃色一片,真的好溫暖。如果待在金寶久一些,就能拍下更多的照片。不知道地球哪裡可以一天看44次。隨著夜幕的降臨,天空的顏色在雲朵的折射和襯托下越發艷麗璀璨。

這一天很漫長,又好像過得飛快。在路上不斷地嘗試整理思緒,然後看到了一輪明月在地平線出現,腦袋一下子就恢復了清明。偶然看向漆黑的天,居然也看到了點點繁星。在高速公路上夠黑夠暗,天空也足夠清朗。

夕陽、彩霞、明月和繁星,在這糟糕的一天同時出現,令人有種奇妙之感,能夠暫時的撫平狂亂的內心。雖然回到家後,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但靈魂至少獲得了幾小時的休息。

今年64起伏真的很大,真如驚濤駭浪,從未如此過,文字也因為種種原因而語焉不詳。總之,今年很不一樣。

對了,我拿到了我人生中第一枚全中辯的獎牌,閃閃發光的,好漂亮。